任臻既是要赢,这一次便不是让高盖单打独斗了,而是极其不要脸地以众多骑兵结阵压进,公然以多欺寡——吴忠在马上已经战了一个时辰,岂有真不累的?他与什翼珪策马对峙,暗中努力调息——他要在下一轮将这难缠黑鱼彻底解决!没想到他还没喘下一口气来,便听高盖一声大叫:“来将休得猖狂!”吴忠刚扭头去看,顿时就被面前黑压压轰隆隆冲过来的一大片人给看傻了眼——他从没见过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流氓打法!

虽然吴忠也带了两千兵马出城护卫,但方才一个多时辰后秦士兵全杵在原地观赏自己的主帅上演武侠大片,哪里来得及应付燕军闪电般的突袭?!

早有准备的燕军先锋骑兵阵,摧枯拉朽地冲破了秦军防线。吴忠在一片混乱中亦恍了恍神,他举锤架住高盖劈来的刀锋,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高盖,你欲叛我后秦么?!”

高盖哪会真杀吴忠这“自己人”,他毫不客气地连砍数次,却都是虚招,一面敷衍一面以口型对吴忠道:“快走!告知大单于——”后面的话吴忠还不及辨识,缓过一口气的什翼珪便手执利器,再次拍马过来,朝吴忠连刺数剑,嘴里高呼:“高大将军!我来帮你!”

三人战做一团,高盖心中暗苦,这黑小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犟劲儿,明明大战一场已是乏力至极,却还要拼命来战,誓要立此大功一般。他只得指东打西上拆下挡地和稀泥,他明明扬刀劈向吴忠,却不知怎地刀锋一偏,在半空中转向什翼珪,电光火石间刀剑猛地相撞!二人俱是觉得虎口一麻,知道对方都是下了死力气,什翼珪收剑,冲高盖一点头,不怒反笑道:“高将军,吴忠撑不住了,你我合力,毙此大敌!”高盖一凛,知道这心眼极多的黑小子怕是看出了点什么,先下手为强要施那离间之计了。但四周围着的都是燕军骑兵,他也不能明着对吴忠解释剖白什么,只能纵马使刀横在二人之间,想助吴忠脱身,什翼珪似看穿了这一点,带马贴近,倾身扑向高盖的同时手中小剑亦冲他袭来,因那靴剑乃是特制,尤其短小轻便,轻而易举便从高盖舞刀的招式中趁隙而入,直朝他心口插来,高盖大惊——没想到什翼珪小小年纪竟这般辣手,忙拨转马头,回手收刀,欲挡其攻势——谁知那吴忠本就紧随其后,猝不及防被他后挥的刀锋砍过手腕,鲜血喷涌的瞬间右手的流星锤亦再握不稳,轰然落地。

“好!”什翼珪率先叫好,吴忠回过神来,又气又怒:“高盖!你忘了谁是你的救命恩——”高盖眼见他口不择言了,急地连忙挥刀复上,不欲令其说话,在吴忠眼中却成了他见势不对决意背叛姚苌的铁证,忙舞单锤与他战在一处!

什翼珪带马稍纵,终于趁此得到了些许喘息之机,寒风瑟瑟他却已是一脸热汗,贴身单衣亦被层层浸湿,一双兽眸阴鸷地盯着高吴二人——吴忠耗费体力在先,负伤落锤在后,又怎及的上休养日久的高盖,不多时便一直处于下风。什翼珪拽紧马缰,一圈圈地在自己已被缰绳磨地血肉模糊的手心上缠定,反手握住,忽然一夹马腹,重新冲进战团!他瞅准了与吴忠错身而过的一瞬时机,猛地从马上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他奔腾中的坐骑之上,盘腿一弓,锁住了吴忠下盘,与此同时,靴剑出鞘横在了吴忠颈间!

“高将军!男儿丈夫何必管什么忠奸对错,只有敌我情势!”什翼珪以全身气力压制吴忠,使其动弹不得,他艰难地看着前方的高盖开口道,“我已制住吴忠,你一刀砍来,吴忠立死,便是头功!顺势而为才是真英雄!”

高盖愣了一下,他犹豫了——什翼珪说的对,他一刀杀了吴忠自然可以取信于慕容冲,便是姚苌也不会知道这兵荒马乱的,谁是真凶——对自己有恩的姚苌又不是这胡汉杂种!自己何必和他一起死!想到此处他戾气陡盛,猛地握紧刀柄,大喝一声,欲冲上前去——他冲不上去了,吴忠看穿了他眼中的杀意,抢先一步将仅余的流星锤脱手掷出,赫然正击中他的面门!便见那高盖脸上红的黄的白的溢出大片,惨叫着一歪身子,从马上重重坠地!

“高将军!”什翼珪大声痛呼,手中剑锋一闪,直直没入吴忠咽喉,“我为您报仇!”

他一击灭顶,吴忠吃痛,哀嚎着在马上猛扭身子,什翼珪面上依旧挂着哀痛惋惜的表情,钳住他脖子的手却纹丝不动,另一手握着剑缓缓地旋转深入,拔出,再搅和着血肉重新插入,带出一蓬蓬的鲜血,无论人怎么挣扎,马怎么跳动,他皆不为所动——直到剑尖下那团模糊的血洞已涌不出新鲜的血液,他才抽剑松手,伸舌舔过通红的刀刃,血腥味窜进味蕾,却有着胜利的甘甜。他勾起唇角,任吴忠沉重的尸体从马上摔下。他执缰策马,驱着胯,下坐骑猛地从高盖身上踏过,他听到他濒死的惨叫和骨头尽碎的声音。

多美妙,多难得的声响。什翼珪顺手砍翻一个拦路奔逃的秦兵,在马上微微一笑——那日慕容冲单独给他的任务,便是在攻新平之时,趁乱除了高盖这个内奸。他做到了!

你看,我已不是孩子了,我不仅一鼓作气杀了吴忠高盖,还做的干干净净:嫁祸于吴忠,没留下一点后患。我要让你知道,我有这个资格和你一样,为当世枭雄!

战场上忽然一道巨响,那是刚重修不久的新平城门被燕军撞破——秦军见主将被杀,全都胆寒怯战,溃不成军地撤退回城,不料城门还不及关闭,气势如虹的燕军骑兵便已杀至,拦腰截入,不多时便冲开城门,其余燕军便如潮水一般地汹涌而入。

任臻亦驰骋而来,迎面与他相遇,什翼珪隐含期待地抬头看他,任臻略一勒马,见他杀地浑身上下如血葫芦一般,只微一颔首道:“赢的凶险。”此后对他再无二话,自顾自地疾呼道:“后秦军杀我大将高盖,儿郎们!杀进新平!为高将军复仇!”燕军士气更涨,地动山摇般地呐喊助威,慕容冲一扬手,昂声道:“举纛!总攻!”随即率部如泼风一般地去了。

什翼珪心中一堵,忍不住回头去追寻他的背影,却只能看见一道绣着“燕”字的赤红镶金大纛在风中猎猎飞舞,如一只涅槃重生的火中凤凰冲进了新平城中。

旗下两骑并列,那是劫营归来的杨定,已与慕容冲合兵一处,联手入城。

他低头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心,忽然一扯嘴角。

他还不够强大,远远不够——新平之战,不过是个开始。

城楼之上的姚兴见战局糜烂,其势不好,当机立断率领亲军回宫护卫姚苌。留下来防守的后秦军队群龙无首,只能各自顽抗,一盏茶时间不到,燕军便已经完全控制了新平城关。正要四散开来追击顽敌,不料,街巷两边鳞次栉比的房舍中忽然探出无数张弓,但闻控弦破空之声频起,一簇簇箭羽便遮天蔽日地射来!

“保护皇上!”杨定大喝一声,猛地将任臻拉下马来,反身压在地上,左右亲兵亦大惊失色,各自扑窜过来,张盾将任臻团团护在中心,任臻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只能听到沉闷的箭矢入肉的声音和燕军高高低低的惨叫。

他心中大怒,掀开杨定,拨开盾牌就想往外冲,杨定不顾脸上的擦伤,忙一把拽住他:“皇上!外面情势不明!”

任臻冷笑一声,挣开手,哗啦一声挥开一只插满箭的残破盾牌,站起身来:“我就是想看看,到这个时候了,外面还有谁在挡我的路!”话音未落,他便如同石化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杀出一彪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个翎甲辉煌,悍勇高壮——那是后秦中军的精兵。

为首之人一袭红衣,风采依旧,宛如当日一般艳若桃李地笑:“慕容冲,别来无恙?”

后秦安成侯兼秦州刺史——姚嵩,姚子峻。

任臻喉间一梗,竟忽然失声,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