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苻坚战马已死,任臻便将坐骑赭白让予他,转身准备回己方阵地召集部众,却冷不防被道黑影挡住。“又要去哪?让人回去传令便是了。”苻坚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将其拢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不自觉地带上了点不容拒绝的意味,缓缓地对他伸出手来,“与我同骑。”

任臻仰视着他英武而沧桑的面容——苻坚当年殊宠慕容冲,却不知自己年轻气盛之下用以示恩的每一道赏赐都只会加深那亡国皇子心底的怨毒与憎恨,所以他再世为人之后,便学会了压抑,多年以来一直讳莫如深不动如山,无论感情如何波澜深重都不再轻易示人,更遑论三军之前,毫不避讳地邀他共骑。

但是任臻并无半丝犹豫,点了点头,亦抬起手搭住他的,准备跨马坐到他身后——回去之后,这般亲密无间的行止,算是有一遭少一遭了,就当他最后任性一回罢。

谁知苻坚忽然改而攥住他的手腕,借力使力一把将他扯带上马,改让其坐在自己胸前。他前倾身子,几乎将任臻拥入怀中,略低头便见到他震惊的表情,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他舒展缰绳,轻夹马腹,动作间与他更是紧密相贴,“小痞子,你也会被吓到?”

任臻扭回头去,直视远方,轻声道:“走吧。“

寒雾终于散去,然则好景不长,不一会儿便飘下絮絮细雪,天边乌云如铅,林间依旧晦暗似墨,纵使两人并行亦难看真切。好在凉州全境已经平定,纵有些许残军溃散入山也不敢沿途滋扰。一路静谧,任臻却觉得紧贴身后的那副坚实胸膛中心脏有力搏动之声愈加鲜明,铺天盖地地侵扰着他所有的神知。再沉默只会使得气氛更显暧昧不明,任臻清了清嗓子,刚转头欲借故说话,却冷不防与一直低头凝视他的苻坚撞了个正着,略显冰冷的唇悄然擦过他的。

任臻一愣,赶忙向旁一避,同时在心底自嘲地道:他必与那日一样,避之不及、唯恐人知了吧。谁料脖颈处忽然一紧,竟被人扣住下颚强转了回来,下一瞬间,苻坚的吻如铺天盖地般落下,舌尖顶开他微颤的双唇,肆无忌惮地突入纠缠,席卷一切——一如他本人,不急、不缓、强硬、有力而不容拒绝。

任臻皱起眉,好容易觑着他换气的空挡挣脱开去:“三军驾前你就不怕被人看了去,威名俱丧?”苻坚舔了舔唇,神色迷茫,忽又倾身将他禁锢在马背上的狭窄之处动弹不得,意犹未尽地道:“没人看的见。。。”话音未落便又再次捕住他的唇,似压抑了太久,欲望如野火燎原,几乎焚尽了苻坚的理智,唇舌辗转间他低声命令道:“张嘴。”神色间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焦躁——先前忙于战事,□无暇,他有多久都不敢靠近他触碰他?难道任臻就不想他?

任臻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还是顺从了他,苻坚长驱直入,饥渴地索取着口中的津液以稍慰相思,正当此时,不远处忽而传来恭声禀告:“天王!前方发现一小队骑兵!”与此同时他感到苻坚的舌立即退了出去,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在他的唇上飞快地狠狠地咬了一记。

苻坚吃痛松手,唇角凝着一点新红。他还来不及查看伤口,便在马上正襟危坐地扬声吩咐道:“命斥候再去探明身份回报!”

来的却是杨定的军队——他恐天时不好,苻坚与任臻会有闪失故而特特带兵前来接应。此时雨雪稍歇,任臻远远望见为首的杨定,便等不及似地在马镫上立起身子,朝他大力地挥了挥手,苻坚微微拧眉,揽住他的腰的双手直觉地一紧,任臻立即感受到了他的拦阻,便也乖乖在他怀中坐定了,待杨定策马而至方笑道:“大个子,可叫我好等!”

杨定滚鞍下马,先拜见了苻坚,见任臻安然无恙,心里便也松了一口气,又见二人同骑而归,想来任臻也愿意放弃追击沮渠蒙逊,二人当已和好如初,心中便又有些许不自在,脸上却依旧是那幅面瘫表情:“你一向特立独行,等我做甚?”

任臻知他在暗谏他一时冲动孤军深入,却丝毫不以为意,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笑模笑样:“我不小心射死了苻天王的坐骑,只得将自己爱马与他分享,若再见不着你,只怕我们这两个大男人得把赭白压地股断筋折了——你说我等你做甚?”

杨定信以为真,连忙将自己的坐骑牵出来,任臻微微转过头,笑对苻坚道:“天王,体谅一下我这劳苦功高的爱马吧?”众目睽睽之下,苻坚焉能说不,只得勉强一笑,松了松手,任臻轻推开他,利落地翻身跃下复又纵身上马,一面把玩着缰绳一面笑道:“多谢天王成全。”

回去之后,任臻便似定了心一般全力襄助班师事宜,绝口不提沮渠蒙逊,而全力襄助凉军押送俘虏降臣等事宜。班师回姑臧的途中,苻坚这方面再这么迟钝也渐渐察觉出有些许不对劲了。一路上任臻一举一动皆无异常,嬉笑怒骂也如往昔,仿佛先前的隔阂与不快烟消云散,但他就是察觉出了他对他的异样——倒不是冷言相对,任臻待他较往昔反更显热情眷念,甚至到了刻意为之的地步。只是军中人多口杂,苻坚竟寻不得时机与他单独详叙。

好容易姑臧遥遥在望,见天色已晚,苻坚便命全军就地扎营,饱食沐浴,休养将息,明日好军容整齐地入城告民。离家远征大半年的凉兵们都爆发出了喜悦的欢呼,各自散去不提。不一会儿营地之中便升起袅袅炊烟,兵将们全都放下了警戒,聚在篝火处嬉闹、谈笑。苻坚亦在帅帐之前召集数个高级军官围聚用饭,众人见帅帐前架起篝火,上面支起了一口巨大的黄铜大锅,内里汤水沸腾,正喷涌着一团团的热气,都不明所以。阿尔泰见苻坚又以牛乳加入羹汤,再佐以葱姜蒜椒等重料调味,白汤滚滚,香味扑鼻,便忍不住好奇道:“天王,这是何物?也可吃得?”

苻坚笑而不答,又命人端来一盘盘片地极薄的生鲜牛羊肉片,次第入水。在座唯有杨定略知根由,便笑道:“我们今日有口福了。”苻坚又将平日充作军粮的馕饼掰碎,撒进锅里,亲自掌勺,舀了一碗送至任臻面前。

任臻抬起头来,隔着腾腾白气与其四目交接,水汽氤氲之中苻坚的面容五官都似看不真切,唯有唇边噙着的那一抹浅笑,温暖如昔,情意缠绵,令人砰然心动。

他与他,当然都不曾忘记——长安城中他们是敌非友相互试探,第一次同席畅饮时他为他精心烹饪的火锅;麦积山上他们死生一线相互扶持,第一次交心动情时他为他辛苦炮制的泡馍——种种往昔,历历在目,不思量,却难忘。

他接过了汤碗,不自觉地对他回以一笑,便感到那鲜活暖意从指尖渐渐蔓延开来,稍解这料峭春寒。

其余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起身动手,不一会儿赞叹叫好之声便此起彼伏,那汤汁热烫驱寒不提,那肉片腥膻尽去,亦鲜香不已,就连往日风干坚硬难以下咽的馕饼吸收了汤汁精华,都成了人间美味。苻坚见杨定等将都吃地热闹,似想起什么,忙吩咐阿尔泰道:“舀起一碗给吕氏公主送去。”

阿尔泰正吃地满嘴流油欲罢不能,心中自是不愿,但又怎敢抗旨,只得领命去了。席上人人都听见了,碍着苻坚杨定在场自然不敢明说,但皆在心中暗道——一碗肉汤自然不值什么,难得的是天王记挂之心。这还是在军旅之中,若是回到国都,真纳了吕姝为后,那她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殊宠无比?

杨定闻言,放下汤碗,不由自主地朝任臻看去,却见他波澜不惊地依旧捧碗喝汤,末了被烫着似地一砸舌,却又亮出碗底朗声道:“再来一碗!”

因回家在即,四下升平,饱食过后苻坚破例允他们军中饮酒,坛坛佳酿送上,喜得一帮碍于军法久未开戒的汉子差点没手舞足蹈起来。

凉州酒烈,任臻不欲多饮便觑着满席将领皆畅饮谈笑无人注意而起身避入帐内,刚绞一方热巾想擦一擦脸,便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落入熟悉的怀抱。他不挣不扎,略仰起头,在一片温暖的阗黑中与苻坚接了个吻,浓烈的酒香自唇齿间弥漫开来——但任臻知道,凉州男儿自古海量,只要愿意,苻坚千杯不醉。

苻坚的动作却缓缓停下,他轻轻含着他的唇瓣,似安抚,似等待,更似珍爱。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事想问,但须臾过后苻坚却只哑着声说了一句:“任臻。我爱你。”

任臻心底微涩——他当然知道,惟其知道,便更难决断。他转过身,重重地反手拥住苻坚。此时帐外一道人影闪过,任臻眼尖,便松开他低声道:“此处不便。”苻坚却执拗地握住不放,直勾勾地盯着他,虽不说话,但眼中俱是不顾一切的坚持。任臻望了他半晌,忽而抿嘴笑道:“待散席之后,你我背人耳目,寻处僻静地好生说话。。。”

苻坚望着他的笑魇,喉结滚动数次方才悻悻撤手,他一贯自持,却没想道自己竟会因这一句话而心痒难耐——先前出兵张掖,平乱复地,追击残敌,几乎无一时一刻之安枕,他亦不敢有一丝一毫之松懈,但如今大军挟胜而回,周边再无军情险况,哪怕回城在即,又哪里还强忍地住?

任臻好容易劝苻坚回席,方才略松了口气,掀帘出帐,举目探寻,果然是兀烈躲在暗处候他。任臻不敢大意,走过去又拉他走远至四下无人之隅,在茫茫夜色中低声问道:“可都准备好了?”

“是。今夜咱们燕兵皆不饮酒,披甲枕戈,以待军令。”兀烈说完,为难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道:“皇上,明日我们。。。当真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下章上肉,主角是谁不用说鸟~低调低调,和谐和谐